对于从英国前往法国的游客来说,一连好几代都碰到了一个熟悉但又令人沮丧的问题:英国游客用他们已经生疏的法语,鼓足勇气点一杯牛奶咖啡或者红葡萄酒,然而对于这种怯生生的尝试,法国侍者典型的反应是一声冷笑,继而迅速地将谈话转为英语(而他们的英语不可避免地非常糟糕,口音很重)。
对于来到法国的外国访客来说,这样盛气凌人地拒绝他们尝试莫里哀的语言,是十分令人刺痛的,久而久之就不再尝试与当地人交流。随后,法国人就武断地抱怨起英国人和美国人“不肯费心说他们的语言”了。
法国人对法语及其在世界上的地位,既感到骄傲自大,又感到潜在的不安。这种交错的感情有着极深刻而复杂的根源。
莫里哀的语言曾经是西方世界政府、统治阶级和文化的主要语言。从被一些人誉为世界上第一个外交家的红衣主教黎塞留的时代起,直至20世纪中叶,法语都是国际外交用语。谅解、随员、备忘录、公报、协约……大量的外交术语都源自法语,不胜枚举。
法语传统上还主宰着很多文化和艺术领域,是最高贵和最雅致的品位的同义词,烹饪(cuisine)、芭蕾(ballet)等词都来源于法语。
也许是着眼于维护法语与权力和统治阶级之间尊贵的联系,法国人在历史上一贯对保护其语言的纯洁性表现出特殊的热情。
早在1635年,红衣主教黎塞留就成立了一个监督和保护法语的专门机构——法兰西学术院,一直维系到今天。该院由40位被称作“不朽者”的社会贤达显要人士主持,其首要任务是判定法语的正确用法(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讲,他们的意见只是建设性的,并不具法律效力)。
尽管诸如法兰西学术院这样的机构付出了辛勤的努力,但形成规范法语的主要历史障碍之一却是出自法国内部。实际上,直到非常晚近的时期,仍然可以说法国根本不是一个“国家”,而是一个许多有着不同语言、口音和习俗的地区性部落的大杂烩。
法国北方方言——奥依语——得天独厚,这种巴黎及其周边地区的语言,发展成为了现代法语。
1789年国王倒台后,法国大革命的继承者们认识到,能将国家统一起来的办法,就是将所有其他语言从法语中剔除出去——一份政府报告显示,当时法国总人口2500万人中,实际上只有300万人讲法语。
怎样才能让这南腔北调、无法无天的巴别塔统一使用伏尔泰的文明的语言呢?答案是——将所有方言和地区性语言宣布为非法,强制使用统一标准的法语。
语言集中化政策在法国贯穿了整个19世纪。如今,地区性语言已经差不多在法国根绝,通过2008年对法国宪法的修改,法国政府确认了地区性语言是“法国的遗产”。换言之,法国地区性语言与地区性奶酪有了大致相当的地位。
外语的入侵,成了法语纯洁性的新威胁。由于担心新的语言威胁在随后几十年泛滥成灾,法国于1994年制定了《图邦法》(Toubon Law),试图严防死守。按照《图邦法》的规定,政府官方出版物必须使用法语;接受国家资助的学校要求以法语为主要语言;广告必须使用法语,如使用英语,则必须有法语译文;工作场所的法律文件或其他文件——如计算机使用手册等——必须使用法语。
法兰西学术院也承担着阻挡外来词大潮来袭的使命,其任务是发明法语对应词并努力推广给公众。2003年学术院否定了法国人民当时用于表示“email”的词语(e-mail、mail等),因为它们太像英语了。取而代之的是,学术院宣布法裔加拿大人使用的courriel一词,是正确的母语词(多少有些讽刺意味的是,加拿大法语一向被纯粹派人士蔑视,认为它不是“真正”的法语)。学术院的裁决发布没几天,法国文化部便下令,禁止在任何政府和官方文件中使用“email”一词。
但这些都没用,大多数法国人仍然使用mail等词,而不用courriel。《图邦法》也被广告商们无视,实际上,这部法已经沦为全法国的笑柄——201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,90%的法国人认为法语中吸收新词汇是好事。
街头的最新流言是,法国的语言防线最终会松动一些。2012年5月当选总统的奥朗德的社会党政府的部长们嘴里,经常会毫不避讳地蹦出一两句英语——甚至是德语句子来。法国主要的精英教育结构,也就是其高等精英学院,如巴黎政治学院等,如今一些课程不仅用法语,也在用英语讲授。